「它是真的吗?」──动物园的价值与核心价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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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阎靖靖
「它是不是真的啊?」
一个孩子看著水族箱里慢慢划水的北方蛇颈龟,忍不住问道。两天前,我作为幼稚园的家长义工,陪一群三岁的孩子,去参观屯门公园爬虫馆。听到这童稚的发问,老师们和我一样,哑然失笑。但其他孩子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,一起认真地等待老师回答。
我笑著,想起半个月前,在另一个动物园里,五岁的儿子面对一大群狮子,一边积极给两岁的妹妹讲解,一边回过头来,不甚确定地问我:「它们是真的吗?不是电动的啊?」
成长在都市里的孩子,看水泥森林的经验,远多过接触真正的丛林;花在电动玩具上的时间,也远多过直面生猛鸟兽。我自问算很努力引导孩子们发现生活周遭的花鸟鱼虫了,但儿子仍会这样提问,好笑之余,也惟有督促自己继续努力。
那么,问题来了:身处都市,你会带孩子去哪里看动物?
带孩子去哪里看动物?怎么看?
动物园或水族馆,想必是许多都市忙碌家长的「标准答案」:它们多数地处市内或近郊,交通便利,又有很多来自海外的珍禽异兽。
除了动物园,许多城市也还有开放公众参观的动植物保育中心,譬如槟城国家公园海龟保育中心、香港嘉道理农场、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等。这些机构除了展示动物,更重要的是介绍动物生活的环境,解说动物与植被、气候和水土的关系。生态教育,通常是保育中心允许公众来参观的核心目的。不过,这些地方展示的动物种类通常较少,又以本土物种为主,一般不会有狮子老虎大象长颈鹿,或许不少家长觉得「不如去动物园」。
近年在都市中产好「亲近自然」的风气之下,展示农场动物为主的休闲农庄,开始在近郊大量出现。小兔兔、羊咩咩、猪宝宝、鸡妈妈??不仅可以眼见为实,通常还能喂食、抚摸,甚至亲手给奶牛挤奶、去鸡窝里捡拾鸡蛋。不少休闲农庄也圈养斑马、鸵鸟等野生动物,它们温驯,但其实并未被人类驯化。不过,这种「农家乐」的消闲,多以体验农耕生活为主,「与动物互动」只是项目之一,恐怕也并不是每个家长都会将此归为「看动物」的行程。
此外,都市商业场所里的「迷你动物园」大概是最新、也最富争议的动物展示方式。想想看,只要去闹市的商场,就能看到狐??、羊驼、袋鼠、树懒,甚至北极熊,看完洗洗手就可以到隔壁去吃晚餐。或者在街边的咖啡馆里,就有数十只不同品种、每只都「萌萌哒」猫头鹰睁大眼睛任人抚摸。「亲近动物」和「逛街吃饭」两不误,简直完美满足都市人节省出行时间的需求。于是,这类「迷你动物园」特别容易变成「网红」,吸来大量拍照打卡的消费者。
实际上,根据「世界动物园与水族馆联合会」(WAZA)2015年的定义:养著野生动物,向公众开放,并对访客有所管制的长期存在的设施,就可以称之为「动物园」。因此,上述所有场所,几乎都可以算作「动物园」──包括猫头鹰咖啡馆都算,只有纯养农场动物的休闲农庄除外。
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:你为什么要带孩子去这些「动物园」看动物?
影响孩子对动物的认识
动物和人类一样,是地球居民。认识这些邻居,大概是孩子和家长都不会拒绝的事。不过,在哪里看?怎么看?却会深刻影响你和孩子对动物的认识。已为人父母的读者,童年时大约都曾见过「监牢式」的动物园:狭小的铁笼子,光秃秃的水泥地,肮脏的喂食盆,以及见人就乞食的动物。如果你现在去的动物园还长这个样子,请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,带孩子换一间逛逛。因为那种展示方式可能已经落伍了一百多年。
早在1907年,德国人卡尔·哈根贝克(Carl Hagenbeck)就已用壕沟取代铁笼,建成世界上第一座「无栅栏动物园」。如今「无栅栏」已是先进动物园的标准配置。除此之外,动物生活的区域要尽可能大,地势、种植和摆设要贴近动物的原生自然环境,要根据动物习性提供玩具和模拟自然的喂食方式,以丰富动物行为。能混养的物种适度混养,喜爱群居的最好不要只养一只,而独居动物则避免一大群养在一起等等。甚至,动物园并不保证你能看到所有动物──探险式(Safari)动物园开放步行或行车路径,游客需要自己去寻找植被和洞穴掩护下的各种动物。
为什么动物园要做这些改变?因为社会的观念进步了。两百多年前,当提供公众参观的动物园刚刚出现的时候,往好了说,游客来参观,是为了增广见闻;往坏了说,就是纯猎奇。同时代的类似概念,还包括人种展览、畸形人展览和马戏团。带著猎奇的心,野生动物只是玩物,孩子就学不到对生命与自然的尊重。如今,先进的动物园早已摈弃了猎奇这项功能,它们的三大工作范畴包括:研究、保育和自然教育。
动物园聚集了各种野生动物。在一定程度上,研究者可以不必顶著烈日暴雨去丛林或沙漠,也能了解到这些物种的基本信息,或是便于长期精确纪录它们的生命周期。同时,动物园也担负起动物救助和保育濒危物种的责任。譬如,郊野发现的伤病动物或幼崽孤儿、海关截获的走私动物、被当成宠物又遭弃养的野生动物,都有机会被送进动物园。某些野外灭绝或濒临灭绝的物种,也会在动物园复育种群,成功的还可以重新野放,譬如缅甸曼德勒动物园成功复育的缅甸棱背龟。
动物园的自然教育功能,理应替代原有的猎奇和娱乐。但这方面,各家动物园之间的差距显然还非常大。纽西兰的惠灵顿动物园有一个兽医手术室,它的一面墙壁是透明玻璃,参观者可以事先从动物园官网上了解手术项目的时间安排。更妙的是,手术进行时,医生会通过对讲设备,给参观者讲解手术过程,而参观者也可以直接向医生提问。而在东南亚和中国的许多动物园里,钻火圈骑脚踏车之类的马戏表演,仍是招牌项目。这高下??立判吧?
猎奇娱乐无保育教育功能
至于都市里的「迷你动物园」,请像抵制马戏一样抵制它们。因为它们就像马戏一样,除了敛财,根本没有保育和教育的功能。广州正佳广场曾经养了一只名叫Pizza的北极熊。2016年,Pizza在网上得到广泛关注,被称为「最悲伤的北极熊」(本文主图)。但是,商场负责人却否认Pizza状况欠佳,并拒绝将它移交给愿意接收它的英国动物园。2019年1月,人们发现Pizza失踪了,商场宣称因改造工程而将其送往中国北方的海洋馆,但现况不明。猫头鹰咖啡馆也同样是披著萌皮的恶魔:猫头鹰是夜行猛禽,你以为它们为什么会大白天瞪圆眼睛、缓慢地转头、乖乖等你来摸?因为它们的脚通常被绑在栖木上,而瞪眼和动作迟缓,正是受到过度惊吓的应激反应!(严重的话会被吓死)除了虐待,更让人不敢细想的是:这些商业机构,他们从哪搞来的野生动物?正常动物园有专职兽医诊所,商场有吗?不幸死亡的那些又去了哪里?垃圾桶吗?
有些彻底反对动物园存在的人士认为,看模型和纪录片就够了。回到文章开头那个孩子提出的问题:听到老师回答「是真的」,孩子们望向那只蛇颈龟,像Peppa Pig一样由衷地赞叹道:「哇噢」──带他们看「真的」动物,效果无论如何都比看影片或仿真动物更好。或许动物园最终将像人种展示和马戏团一样,成为过时的历史遗迹。但在人类都市发展的现阶段,它仍是生态教育中极其重要的一环。
正如卡尔·哈根贝克本人一样:他从事野生动物贸易起家,也曾通过人种展示和马戏团赚钱,而晚年却成为了新式动物园和野生动物保育的倡导者,在他的年代开风气之先──人会成长,社会的共识会改变,动物园也从未停止自身的进化。所以,请大家关注身边的各种动物园,带孩子参观之前,先想想它们展示的是怎样的核心价值,也多多敦促它们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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