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教授

屹立上环七十年，她是本地玻璃餐具供应商先驱，拥有世界各地玻璃品牌的香港代理权，是审阅玻璃无数的权威。店内满布晶莹通透的杯碟，在灯光下，日夜闪耀，静候有心人。步入中环，香港重心。商业大厦一幢接一幢占据了整个地区，最新、最豪华的名牌商店也落户于此。甚么都有，独欠本土人情味。

穿梭于密麻麻的楼宇间，冷漠的人只注视手中萤幕，忽视那苦苦穿过楼隙的和煦阳光。越过中环边陲，进入车水马龙的上环文咸东街，迎来一户旧式商店，头顶鲜红的招牌写上公启行三字。偌大的橱窗映入眼廉，如展览柜般摆满玻璃制品，杯子、碟子、装饰品，在阳光下耀眼如珠宝。推门走进店中，只见货架上全是澄澈的玻璃餐具，以杯子居多，红酒杯、威士忌杯、香槟杯，令人恍如走进一个由玻璃打造的国度。

不少客人正在选购，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嫩，还有些外国人。两位女员工走来走去忙于招待，一时走上楼上取货，一时在收银兼包装，没一刻敢怠慢，工作间二人总微微笑着。旁边一位年轻人跟别的客人有讲有笑，突从货架上取了两只玻璃杯，拿着比对和讲解。他戴着眼镜，西装打扮，乍看如中环上班的高层。他是龚汇佳（Gabriel），公启行的第三代传人。

现年40岁的Gabriel，六年前辞去工作继承家业。大学毕业后，他在会计师楼工作了数年，后来转攻银行业，离不开金钱挂帅的商业界。可是作为长子嫡孙，家人希望他能够接管家族生意。因此他每次转工或失意时，家人都会“乘虚而入”，落足嘴头劝说，可是Gabriel仍不为所动。“最初真的不太想回来，因为好像好大责任那样。”他略带歉疚地说。时光荏苒，在外打滚多年后，Gabriel有感长辈年纪渐长，不忍他们辛苦，加上认为自己事业到了樽颈位，何不放手一试，辞掉高薪厚职，回来继承家业。

作为全港最具规模的玻璃餐具批发商，代理的品牌超过二十个，包括Lucaris、Libbey、Ocean等知名厂商。“我都好肯定，十间有九间的餐厅如果讲起玻璃，一定会想起公启行。”贵为行内翘楚，令他自豪不已。店是由他的爷爷龚启康于1950年创立，最初名为公益，是一间进出口贸易公司。以前是靠卖“杂货”为生，包括瓷器、装饰品、家庭用品等，并不是以玻璃用品为主。转捩点在六七十年代，中国市场开放，不少食肆也自行北上大陆买货，转口生意备受打击。刚好一间大型法国玻璃厂想打入香港市场，龚老先生放胆一试，主动争取，凭着自身优点成功取得代理权，就此开展了餐桌用品的路线。适逢当时香港经济起飞，多间高级餐厅、酒店的出现，玻璃餐具需求大增，公启行生意渐有起色。后来爷爷退下火线，业务续交由Gabriel的姑妈Alice和姑姐Justina接管。多年来，生意做得有声有色，由以往的大丸、八佰伴，到现在的崇光、一田，还有半岛酒店、洲际酒店等全都是他们的熟客。虽然拥有多位大客，不愁生意，但他们没忘初衷，保留零售，哪怕你走进来只想买一只杯、一只碟，公启行从不拒人于门外。

打理一盘生意，除了看钱，还得要有人情味。“卖玻璃这么久，其实我们都和客人有一个好深厚的感情在。”万事有商量，是他们做生意的基本原则，“譬如客人说，我三天后要开张啦，尽量你会帮他班到（货），譬如帮客找风筒，我就说不紧要啦，你要什么你说给我知啦，我就帮你处理啦！”经常面对客人的古怪要求，令Gabriel哭笑不得。或许，能获得客人完全信赖，就是他们成功之道。

何为玻璃

既为玻璃专家，他们对玻璃当然了如指掌。玻璃主要以石英制成，即二氧化矽（Silicon Oxide），亦即是沙，只是沙含有杂质。把二氧化矽混合化合物，置于高温下至熔融状态，再塑造成想要的形状，冷却即成玻璃。

玻璃产品当中以杯居多，“玻璃杯最基本就是不可以含杂质，让人感觉是开心，你见到那只杯会令你好想去喝那个东西，其实你已经有个期待了啦！”如此一来，一个好的玻璃杯就如魔法，能把饮品变得更好喝。玻璃最大特色就是天然，且价格低廉。然而，城市人对饮食要求日渐提升，爱酒之人欲求更高级享受，造就水晶玻璃的出现。“如果你是追求品味，高贵少少就用水晶杯，当中酒杯占绝大多数。”Gabriel解释。“水晶物料会慢慢帮你散发酒味出来，出来的效果味道也会更加好，闻下去也会更加好，那就会提升整个感受。”有外国厂商更推出不同形状的酒杯，去配合不同产地或葡萄品种的红酒，愈出愈刁钻。其实水晶玻璃并不是以天然水晶制成，“一只水晶杯超过80%都是玻璃的成份，剩下的10%至20%就是一些金属晶体，例如Lead Oxide（氧化铅）、Zinc Oxide（氧化锌）、Potassium Oxide（氧化钾）。”当中以用氧化铅制作出来的水晶玻璃，通透度最高，因此最早期的水晶杯一般要含有至少10%的氧化铅才符合标准。现今有不少厂商想以其他金属晶体代替铅，却没法做得出相同效果。

不少人担心以铅制杯会使人中毒，Gabriel指这种情况不会发生。因为制作过程中只会使用一颗颗如沙粒般的氧化铅晶体，性质稳定，而不是直接使用铅。可是要将铅变成这种晶体的过程中，会产生大量污水，污染环境，因此现时市场上陆续出现一些标榜Lead-free（不含铅）的酒杯。而水晶杯也有分档次。一体成型的酒杯质素最好，薄而坚固；相反，杯身与杯脚预先分开制作，后再焊接起来的就较逊色，因其容易于碰撞时头身断裂。可是一般人想分辨玻璃与水晶玻璃，绝不容易。Gabriel就建议客人留意三方面。

眼看。玻璃密度相对较低，制作时需用上较大压力压制而成，因此质地较粗糙，做出来的产品也有一定厚度；水晶玻璃密度高，可做出精致酒杯，杯脚幼如牙签，杯身薄如纸张，“一只酒杯做到愈薄的话，其实它的级数愈高，这个是事实。”另外，平价玻璃产品常采用机械式大量生产，利用两件模具压成杯形，令玻璃杯边会留下一条直线，这是模具留下来的接驳位；水晶杯都是靠吹制而成，不会有如此问题。

耳听。用两只杯轻力撞击一下。玻璃发出的声音短而实；水晶杯的声音较长又清脆，音频较高，声响不断回汤，较为悦耳。手摸。玻璃质感较硬；水晶则有韧性，摸上手会有少许回弹的感觉。值得留意的是，无论普通玻璃抑或水晶玻璃，都不能抵受高温，“如果你说你试过倒滚水下杯但它没爆，其实只是你好彩而已！”Gabriel娓娓而谈。“若希望冲制热饮，可选购钢化玻璃或高硼玻璃制品，它们特性是耐高温、硬度高。”为客人讲解玻璃知识，他乐此不疲。

玻璃孕育三代情

如果玻璃有颜色，对于龚氏一家，那一定是暖色。从小在店铺长大的Gabriel，对店铺有着最深感受。在他的眼中，这里就如家人朋友的聚脚点，充满回忆。即使你是偶尔经过门外的也好、特意前来的也好，无任欢迎。当有人来访，他们每次都会跑去买一杯鲜榨橙汁送饮，好客之道由第一代传承至今。他的随和性格和真诚态度，或许是耳濡目染而来。他想起小学时期曾在店中做“暑期工”，记得家人总是忙于工作，“我那时是背住姑姐坐，时常都听到她电话响不停，个个客人都找他，喝口水都不得空！”曾有一次，他帮忙抹尘，不小心打烂玻璃，家人却没有责骂，只担心他有否割伤，“他们不会看你是小孩子就不让你碰，反而好信任你，由你去试。”温馨处处的家庭乐，至今仍历历在目。忆起与家人相处的点滴，心中顿时百感交集，“一想到玻璃，自然会想起阿爷。”提起已离世的爷爷，Gabriel双眼通红，心情激动。“其实他后来生病都仍然出来店里上班，好敬业乐业。”在他心中，爷爷是偶像，是灵魂人物，无可代替。“有一个使命感我觉得要将他延续下去，不想浪费累积下来的经验和人脉，还有我们的知识。”万事起头难，一开始要牢记所有有关玻璃的知识、品牌、款式，谈何容易。一时要处理文书工作，一时又要忙着见客，分身不暇。可是为了保存爷爷的心血，即使吃力，也不轻言放弃，贯彻一贯的乐观撑下去，“还有家人这个强大的后盾。”

可是营商环境转变带来的冲击，令这间老字号也无所适从，“以前客人想找些东西，他会直接找你，不想烦不会去格价，但现在太透明啦，譬如找到一样东西适合用，他一定会找多两间，甚至上淘宝。”利润低了，失败率高了，难免令他沮丧。

虽然生意渐渐上手，可是一想到姑妈和姑姐即将退休，未来将要孤军作战，压力倍增。幸好三年前，堂妹龚汇儿（Kimmy）和堂弟龚汇发（Kenny）经他游说下，决定回店一同为家业拼搏，现时Kimmy主力市场推广，Kenny则负责销售业务。来到第三代，仍可以一家人同舟共济，患难与共，实属难得。作为一个每天都对着玻璃的人，Gabriel从没生厌，还庆幸有这个地方成就了他，“讲真，如果没玻璃，第一就不会有公启行，第二亦都不会有今天我可以坐在这里。”一道道暖和的阳光，日复日穿过冰冷的玻璃，从窗外透进来，汇集成束，把七十年来储起的光芒，点燃下去。